蒹葭苍苍

       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”最早诵读《诗经》,就被古人清新缥缈的诗意所吸引。芦花摇曳中的柔美情思,给人悠远的美感和无限遐想。后人不吝笔墨,以此为题创作出无数诗词歌赋。耳熟能详的歌曲《在水一方》,被传唱至今。

  蒹葭,就是中国分布广泛的多年生禾草——芦苇。蒹,是没有长穗的芦苇;葭,是初生的芦苇。芦苇在我国分布很广,不管是含盐量千分之十的咸水湖,还是常年沉淀的淡水,都能正常生长。因了它的存在,那些原本寂寥无趣的死水,形成一处处波光粼粼的苇塘。数支芦苇团聚湖边,四季轮回,永远保持傲然的形象。每遇风浪骤起,互相扶持,尽显生命的顽强。

  庆幸我出生在离芦苇荡不太远的地方,让我从小就接近它、熟识它。我曾在白洋淀舟行于芦苇阵中,感受迷宫一般的静谧、幽深。成片的芦苇间,布满了一条条四五米宽的水道,每条水道都与大小不一的水淀相连。两三人高的茂密芦苇丛有着很好的隔音效果,置身其中,除偶听水鸟鸣叫,四周一片寂静,恍若与世隔绝。穿行于丛丛芦苇、簇簇青葱,去寻找荷叶田田、萼红灼灼。

  根连着根、叶连着叶,白洋淀的芦苇既不显萧瑟,也不觉喧嚣。春来芦苇芽生叶茂,夏秋季节,水涨苇也长,长长的苇叶随风摇摆,一如少女舞蹈般曼妙。冬至日,苇花飒飒,撒满大淀,落遍水乡屋顶。

  白洋淀的芦苇是“有情感的”,不仅映射出大自然生命的精彩,更承载着无数辈人的原乡记忆。依淀而居的人家,把身旁的芦苇称为“苇子”。成熟后的苇子被人割下,经过掐头去尾打磨之后,制成各种生活器物。

  在一处苇席制造人家,我有幸欣赏了神奇的苇编技艺,更感受了人们融入芦苇的情怀。芦苇使用已有几千年历史,尤以芦苇编席绞绳、用作建筑材料为著名。史载,东汉末年,涿郡刘备曾以“贩履织席为业”。唐宋时期,白洋淀苇席被选定为贡品,据《保定郡志·食货记》载:唐朝时贡“苇席三千领”,宋朝时贡“席二千领”。明清时代,编席业在白洋淀已有相当规模。

  打箔织席、铺房扎囤、编篓围栏,苇席的精美程度,体现着席匠人的手艺,也成为文学创作的来源。作家孙犁在他的《荷花淀》里,尽情迸放着文字的曼妙:“月亮升起来,院子里凉爽得很,干净得很,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,正好编席。女人坐在小院当中,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。苇眉子又薄又细,在她怀里跳跃着。”

  于是,白洋淀的芦苇便随着孙犁的文字,声名远扬。

  如今,淀上人家把苇编升华为一项传统手工艺品,编织着自己的美好生活。在一个小村,一位渔民老大娘道出心声。她说,淀上人家,睡了一辈子土炕,织了一辈子苇席。轻轻的苇席,托举起无数美好的梦想。老大娘逢人就说,白洋淀最漂亮、最宽展的芦苇席,单领的尺寸是“一丈五”。

  织一领“一丈五”的苇席,是白洋淀女儿的承诺。特别是在出嫁的时候,那是带给婆家的必备嫁妆,有着深沉的寓意。

  是啊,只有长久保持的记忆,才能形成现代文明的统一和延续。现代文明,既会有高楼大厦,也会有渔歌互答,让人们看得见山,望得见水,更记得住乡愁。

  “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”西下的夕阳斜照于芦苇丛中,微风吹拂下的剪影构成一幅银光闪闪的画面,这正是芦苇赋予人间最美的情感。采一支芦苇,制成苇笛,吹出浸润着乡愁的笛声。笛声里,有芦花荡漾,有苇席清香。忽想起泰戈尔所说:“这小小的苇笛,你携带着它逾山越谷,从笛管里吹出永新的音乐。”